我為何要離開香港？

要回答這一問，應該是先解說一下我為何要離開教育界。

老實說，在英國生活了一個月餘，看著生活成本，主要是能源方面吧，還有各項不同大大小小的支出，暫時還是用著歷年的儲蓄。若是有著以前在香港教書的收入的話，其實並不擔心。坦白說，教了十五年書，在GM（學位教師）這一職位上，也差不多按年累積至差不多頂薪（我就不在此說實數了，有興趣的請自行查閱），收入絕對是豐厚的，而且非常穩定。我絕不是要在此炫耀，反而是有比較有傷害，若我有以前的收入，確實基本上維持家庭的生活是無憂的，在用度上也不用憂慮太多，現在則是盡量用得其所，簡樸就好（其實是好事）。

那為何我在和我太太有共識要離開後在無太多不捨的情況下，面對前路的不肯定，依然毅然辭職呢？

一路以來，我十分喜愛教書，和學生相處是我工作上滿足感的來源，這也是我捱得過越來越繁重的行政工作的主因。猶記得第一年教書，教學的那團火最為旺盛，行政工作也相對少，放學後是可以有空間和學生談兩小時，好好了解，好好開解，好好引導。然後就是越來越繁重，不斷增多的各項工作和進修，再沒有這樣的心力和空間了，但總算是教得開心，做得滿足的。

但自19年的社會運動後，然後是國安法的出現，教育界其實一路懸著一條無形的紅線。作為前線教師，我是直接感受到越加受窄，越捏越緊的空間。我這處已先不論教師間因著教育局白色恐怖及國安法的任搬龍門而自設界線，自我審查。雖然我和同工真的試過在備課節談進度時，說笑般互問，這文章行不行，延伸到尾，會否出事，但總還算流於說笑的層面，同工要怎樣教，科主任仍然守得住那專業的空間，讓我們繼續有自由。我無比尊敬科主任，也是我當年在讀時的班主任，成為同事後，始終如一，學養俱佳。

遺憾的是，在行政層面上，教育局對香港學校的操控，是越來越不懼人言，或者說，明目張膽，其實也是看穿我們這群教師，只要是身在體制內，根本甚麼也做不了。它要求每一間學校的教師，所任教的每一科、每一班、每一堂所用的材料，只要是未有列在書單上的（書、作業、參考書），包括教材、筆記、工作紙。教材是包括所有的輔助材料，例如上堂播放的Youtube影片，展示的網站等，都需要作記錄上傳，以便教育局隨時派人到校查閱是否有問題。這個問題其實究竟是甚麼問題，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他們才知了。既然是如此，學校高層當然是只有要求各位同事，按要求完成，免得出事，成為教局的眼中釘，便會定時定候也看一看，提提個別同事：為何你的資料夾沒有任何文件？

老實說，我很尊重我舊校的領導層，包括校長在內，對我算是愛護有嘉。話說我一路的政治取態很清晰，10年前開設了《寧心舍》，不定期寫寫文章，早些年又機緣下成為《立場新聞》的博客。寫寫影評、談談中文和信仰當然沒有問題，有些論時局、諷刺時政人物的文章，或者一些分享自己參加遊行，述說公義的文章，談談POPO，談談榮光，就很容易踩線了。哪怕是國安法後，我也是做著微小而無力的堅持，堅持不刪去早日已發布的文章，頂多是平日臉書專頁上的更新少談時政。高層也只是拜托與我相熟的同事，閒談時提一句，「平日在社交媒體，小心為上」。我是感受到這不是命令，是帶有一份關心的。始終，稍一不慎，我本身也可能是學校危機的來源。所以，我內心是感謝的，若是要求我關閉、禁言的話，可能我當時便會考慮轉校，甚至轉行了。

但這些高層能做的也有限，也是需應命而行，在香港，每間中小學的圖書館，每一個學生在學校能看到的圖書，在國安大法後，應該也經歷過整飭的過程，有自行自動波檢查，也有教育局派人來，估計每一間學校也有大概這樣的情況。我還記得某一次教職員會議上，高層們對全校教師表示，所有將會新購入的書，課堂上會用到的課外書，需要寫紙申報，逐層檢閱，最後由某高層定斷，確保沒有問題。當時我便想，古人一目十行，看來今人起碼需一目百行才夠用！負責的同事需要多少時間心力，其實又如何確保「沒有問題」呢，唉。

我還記得在上年度，某次和同事閒談時，才得知原來教育局已派員來過學校圖書館，檢視了藏書，當然也已給予意見，叫校方處理掉一批書。我那一刻的驚訝，深印在腦袋中，因為整件事，整個過程，校方從來沒有向教師交代過。當然，教育局做這些事也沒有大肆聲張，而是暗處行事，乾淨俐落。若我不是湊巧了解，我便是真的完全不知情了。可以想像，在不同的層面上，政府又會是施了多少的力，去達到他們想達到的果效。

作為前線教師，教學空間的收窄，身在其中，絕對是感知到的，也會有無力處，軟弱的位置。以前中史課，每逢大考前的學期尾，我也會在初中班上，在課程以外，說說六四事件，希望他們歷史上知道曾經有過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兩年也停止了。你若問我，當然可惜，但有時不禁會想，多一事，可能惹來後續你預料不到的麻煩，不只是你，還有你的家人等，所以還是算了吧，這只是當中一例。有時候課堂引用生活的例子或時事時，也會極速在腦海閃一閃，當有猶豫時，便可能已用另一個較少可能引起爭議的事例取代，這便是白色恐怖所引致的自我審查，可悲。談大躍進，難道讚共產黨害死數千萬中國人，害得好嗎？唯有草草帶過。當你腦海意識到這種為求安全而自我的設限，教書這份工作，之於我而言便有了一份保留了，有時候真的有種苟且的感覺。

教育局的逐步進侵還見於白紙黑字的要求，要入職教育界，必須先通過基本法試。這考試最開初並非必要（所以其實我也沒考過），考核內容也真的只考基本法。現在已是明說，內裡會有國安法的內容。這就是請君入甕，你要進入體制，你就必先口唱心和，哪怕你只是扮出來的也好。另外，要求每一科的進度表，要教師思考該單元內容，符合哪一個「香港國家安全教育框架」，總共有八個範疇，有夠無聊，甚麼科目也好，也要這樣做。即要求教師將國家安全融入課程內，不論你如何牽強也好，也要加進去，沒有加進進度表就是不合要求，其實這是刺激教師發揮創意的一課呢。

現階段，科組的領導層若是具有智慧，還能在符合教育局限制的最低要求下，讓組員在教學上還擁有一定程度的自主空間，尚讓學生能得到較大的啟蒙，或者說，受到共黨洗腦的愛國教育最小的影響，但伴隨的是風險。若是不夠智慧，或者是本身是親共的，全力，甚至徹底地，堅決地執行各項規定的話，那麼，那間學校的教育「效果」實在是可以預期的。

我身為一位教師，我完全感知到要保持良知，繼續堅守的艱難，所以我絕對敬服不少同事及朋友，繼續留在行內熱心教育學生，盡力做能夠做的事。但若你問我，我絕不願意我兩個兒子，在香港這樣的教育困境下上學。作為香港教師，面臨各種困境，在熱誠減退的前提下，有移民到英國的機會，離開，於我而言，其實是不難作出的決定。老實說，當決定離開後，我在執拾自己的座位時，甚至是帶有一種解脫的輕鬆。

在我之前，已有不少好友先我而行，也有不少好友將繼我之後出發。唉，其實去或留，也是艱難而沉重的決定，我指的是心存良知的真．香港人，祝願眾人也有平安。

這一回的影片內容較為沉重，但我很感恩能透過影片，將我這的心聲娓娓道出。其實藏在我心底已有大半年，不過我太太勸我，待離開香港後才好拍製，免得移民一事另生枝節。在英國渡過了最忙亂的第一個月後，我才終於沉得下心，好好梳理及組織，拍下這段影片。很想借此機會讓香港人了解到，現今的教育界是怎樣的實況

我不特別，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很感恩在過往有機會透過十五年的時間，接觸過很多學生，在他們的生命中留下一些痕跡，見證到他們的潛力和成長。略為遺憾的是，我的教學之路是暫且終結了。但踏出安舒區，來到英國，一切也是新挑戰，有很多新的衝擊，未來我會和大家分享。在影片的結尾，祝願舊校一班好同事這個學年工作順利，以及我所珍重的各位親友，願你們平安。